胡家举丧，声动岳城。

　　 老家规矩，胡标在宗祠里要停尸七天，方可入土为安。这七天里，轮番举行念经、文坛祭法，以及地仙选穴过程。作为胡家长子，我必须披麻戴孝，迎来送往。

　　 岳城历来对亡人很重视，一句“死者为大”，盖住了所有恩怨。

　　 胡大面容悲戚，忙前忙后为胡标后事奔忙。我被胡大儿媳妇安排在一边，看着她将一条麻袋一分为二，搭在我的前胸与后背。

　　 我没拒绝，木然看着她。

　　 她抿嘴一笑，赞道：“好看，披麻戴孝都比别人帅。”

　　 胡标生前为自己置下了棺木，一具金丝楠的大棺。单是一个棺盖，就需十几个人抬。

　　 请水，净身，穿衣，带帽。在胡大的帮助指点下，我机械地做着上述动作。当看着穿戴整齐躺在门板上一动不动的他，我再也忍不住悲伤，嚎啕大哭。

　　 胡菲儿一直在一边看着我动手，她似乎害怕，根本不敢太接近他的身体。而我，却像灵魂附体一样，内心丝毫没有恐惧，反而隐隐感觉到恋恋不舍的别离情感。

　　 岳城属于丘陵地区，多山。乡下崇尚土葬。

　　 火化的规定只在城区执行，只要在乡下，没人过问下葬方式。我突然明白过来，他为什么心心念念想回胡家坳了。

　　 消息传开，我爸妈风尘仆仆赶来。

　　 作为胡家孝子，我必须于祠堂外跪接他们。

　　 我爸见我披麻戴孝，并没说什么。我妈大惊小怪地叫起来，扯着我衣袖低声嚷：“李乔，你干什么呀？你给他做了孝子，还要给我们做孝子吗？”

　　 我苦笑道：“我是晚辈，一视同仁。”

　　 上午，岳城来了不少人悼念。胡氏集团股东们先后赶来，感慨唏嘘一番后，抚慰我几句，各自离开。

　　 按规矩，发丧在七天之后。发丧前一天，胡家举行大祭。亲朋戚友在这一天的十二点之前，均会赶来参加大祭。大祭过后的第二天清晨，丧事就该接近尾声，死者入土为安。

　　 人生第一次操办丧事，我如无头苍蝇一样，茫然无助。好在有胡大，他不但是胡氏族长，而且对丧葬一事倍儿清楚。在他的安排调度下，我才不至于手忙脚乱。

　　 胡菲儿除了哭，再没见她动过。她或许还没适应过来，只会哀哀的哭泣，搬了一张椅子，坐在金丝楠木大棺材旁边，木然地看着来来往往奔忙的人们。

　　 直到傍晚，才基本安定下来。

　　 胡氏宗祠高大巍峨，前后三进。

　　 进门一道照壁，两边绕过照壁入户，却是一个天井。天井四周有围栏，绕过围栏，进入二进。

　　 二进两边各自一排厢房，分别为照看祠堂之人办事之处。二进过后，又是一道天井。

　　 天井过去，就是一面高大的照壁。胡氏列祖列宗牌位，整齐有序排列其上。中间一大厅，原本供后辈祭奠跪拜之所。此刻，正中间摆放的是他的一具金丝楠木大棺。

　　 他未满七十，算不得高寿。

　　 他这一辈子，前半生事业有成却丧妻。后半生荣华富贵没享受几天，却被病魔夺去生命。我越想越悲伤，忍不住泪流满面。

　　 我是胡家长子，按规矩每晚必须守灵。

　　 守灵人在灵堂放一竹椅，伴着亡人入睡。灵设几日，守灵几夜。

　　 胡大担心我害怕，他安排儿子与我一道守灵。乡下规矩多，一到深夜，灵堂人尽皆散去，唯留守灵人一夜到天明。

　　 我并不害怕，毕竟是医生出身的人。我深知人失去生命后，一切皆尘归尘，土归土。

　　 高明安排了三十几个保安过来，从祠堂门口，一路安排保安陪我守灵。我让他们都去休息，守灵本该我，何须让他们跟着我受罪。

　　 茫茫长夜，我一夜未眠。

　　 这一夜我想得太多。我爸妈在他盖棺之后回去了岳城。闻讯而来的胡氏股东，也先后离开胡家坳回去了。宁静的夜晚，月朗星稀。偶尔一只老鸦飞过夜空，洒下几声悲嘀，让人心里陡然生出无限的哀思。

　　 我爸妈对我为胡标披麻戴孝似乎很不高兴，我装作视而不见。心里在告诫自己，毕竟他是生身父母，即便做了对不起我的事，我也该原谅他。

　　 人一死，万事休。

　　 我暗自想，倘若我答应孙小鹏的条件，给他二次移植心脏，他会那么快离开这个世界吗？孙小鹏坚持底线，我不将岳城首玺转给他五年，他就不提供心源给他。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，他的死，应该与我的犹豫多少有些关系。

　　 我对他的身体一直在担忧，但我没想到会那么快。

　　 他的突然离世，让我有些迷茫。在接手胡氏集团之后，我的所作所为，其实都被他看在眼里。虽然我们有过一两次机密的谈话，但我还是觉得，他没将所有的话告诉我，他还在心里隐藏着巨大的秘密。

　　 下午胡氏股东们过来悼念时，大家似乎都有些惶恐。过去他在，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，哪怕只是一具躯体，却足以震慑所有觊觎胡氏的人。如今他走了，胡氏还能像过去一样波澜不惊吗？

　　 我身边胡大的儿子已经发出了鼾声，鼾声回荡在空旷的祠堂四周。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