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大亮稳了稳心神。

　　 他虽心里不服，表面上看上去倒也平静。

　　 “周小郎君这结论从何而来？”

　　 周显一听，便知自己的话戳到了李管家的痛点，他心里不爽了。

　　 不过别着急，这才哪儿到哪儿，不爽的还在后边呢。

　　 “据我所知，工部负责屯田、营造、修缮、修造河堤等诸般事务，辖下工匠无数。”

　　 “有精通测算的，有善于营建的，亦有善规划懂设计的，可谓天下能工巧匠尽归于工部。”

　　 “可惜……”

　　 说到这，他一脸可惜地摇着头。

　　 “可惜这些能人待在工部浪费了他们的才华。”

　　 李世民腹诽不已。

　　 你小子可真敢说，我倒是想看看你后边要怎么圆下去。

　　 李大亮自然是不服的，当即反驳了起来。

　　 “周小郎君医术是没问题的，只可惜坐而论道并不值得提倡，困守一室而妄言也难免有武断之嫌。”

　　 周显笑眯眯地等着他辩解。

　　 法庭审案子还可以让被告请辩护人呢，他自然不会做一言堂。

　　 既然说了，必得让你心服口服才成。

　　 李大亮开始扳着手指，讲了工部这几年修桥修路，修缮在战争中受损的城池，疏浚河道，加固堤防的事。

　　 最重要的是，他们修造了长安城最大的宫殿——大明宫。

　　 李世民边听边点头。

　　 工部那几个主官都是实干之人，这些年的确为大唐做了不少实事。

　　 十几年前，到处破碎衰颓的景象在工部主导下，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。

　　 到此时已显现出大唐帝国的恢宏气魄。

　　 李大亮全程注意到，自己反驳之时，周显神色如常。

　　 这让他觉得，自己刚才跟他说的那些话，就像打在了海绵上，连个着力点都没有。

　　 果然，周显等他说完了，才不缓不慢回道。

　　 “这些事务一向就是工部的分内事，便是做了，也只是尽其职责罢了。”

　　 “工部匠人虽多，却在很多方面都承袭了前朝的做法，自身并没什么长足的进步，于创新上其实是十分匮乏的。”

　　 他话还没说完，就看得出来李大亮嘴唇紧抿着，显然生气了。

　　 不过没关系，不会气昏过去就行。

　　 不服？

　　 不服就继续听。

　　 “我知道李管家你不服气，你不信，我稍后就给你举个例子。”

　　 李世民无语地看着周显，催促他。

　　 “赶紧说吧。”

　　 “先说大明宫，其宏伟壮丽自然毋庸多言，工部在这种建筑上的成就的确值得称道。”

　　 “其规模虽比不上秦皇陵和阿房宫，可工艺是不差的。”

　　 “当今圣上不是穷奢极欲的人，在修造宫殿上自然不会像始皇那般，耗尽天下人力财力只为成就一己之私。”

　　 “仅就大明宫而言，工部的能力是要可以的。”

　　 李世民对周显这段话表示肯定。

　　 周小郎君还是明白他。

　　 李大亮暗暗哼了声。

　　 别以为他不知道，不好听的话都在后边呢！

　　 果然，周显如他所愿，开始往他的心上扎飞刀。

　　 “但我所说，工部匠人重视传承，却少了点创新，并非虚言。”

　　 “别的且不多说，就以冶铁为例吧。”

　　 李世民听到周显说大唐工部不好，心里虽然不是那么痛快，还是认真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听了进去。

　　 “早在战国时，就普遍流行锻钢和可锻铸铁，到了汉代更出了低硅灰口铁和球墨铸铁这些先进方法，西汉时又出了百炼钢。”

　　 “而我大唐立国二十余载，至今于冶铁一项并无长进，基本都是沿袭着前人的方法，这我没说错吧？”

　　 李大亮牙关紧咬，一言不发。

　　 他发现，周显说的这些话，他辩无可辩，全是事实。

　　 只将满肚子气憋在胸腔。

　　 “再说一个吧。”

　　 “东汉蔡伦是一个小小的宦者，他都能想出来造纸术，我朝那么多工匠，就不能做点什么？”

　　 李大亮几乎吐出一口老血。

　　 尼玛，这是说他们这些老爷们比不上个宦官？！

　　 “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都能想出什么制盐、活字印刷这些法子，偌大工部，那么多能工巧匠怎么就不能做些创新呢？”

　　 “那么多聪明人，只知沿袭前人做法，固步自封，这不是浪费是什么？”

　　 此时此刻，李大亮坐在凳子上，已经快坐不稳了。

　　 他只觉得身上火烧火燎的，这是被周显给气的，也是燥的。

　　 他活这么大岁数，还从没被这样的小郎君劈头盖脸地指出来一堆问题。

　　 最关键的是，周小郎君这些话虽不好听，说的却是事实。

　　 见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，周显点到为止，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
　　 “工欲善其事，必先利其器。”